
1948年3月1日,南京国民大会堂外的悬铃木刚冒新芽,副总统直选的鼓点却已经敲得满城皆闻。大厅里烟雾腾腾,代表们一会儿围住孙科,一会儿又被李宗仁手下拉走。角落里站着的毛人凤没有急着往前挤,他微微抬腕看表,计算着下一轮投票的间隔,神色阴郁。就在两个小时前,他收到北平秘密电报:乔家才、马汉三正在帮李宗仁暗中串联。毛人凤握紧手里的白纸条,额角青筋冒出,“机会来了”四个字几乎冲出口,却又生生咽了回去。
蒋介石对这场选举的态度,毛人凤心知肚明。委员长不想让李宗仁坐上副总统的位子,他早在上月就向保密局下达过暗示: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,把选票导向孙科。毛人凤回敬了一个军礼,转身便给北平站发去指示。然而马汉三与乔家才的反水,像一根倒刺卡进喉咙,让他无法不动怒。
有意思的是,若把时间拨回到1945年底,马汉三与毛人凤还称兄道弟。抗战胜利后,马汉三被调到北平政界,自以为开辟新天地,便迅速贴上郑介民。那时郑介民手握军统代局长、军调部高参两块招牌,北平城里那些想升官的人,谁不对他毕恭毕敬。马汉三看得分明,索性与昔日兄弟保持点头之交,所有力气都用来围着郑介民转圈。毛人凤憋了一肚子火,却找不到借口翻旧账,只能暂时收敛笑容。
真正的拐点发生在1946年5月。当月19日清晨,电台里爆出一条要命消息:戴笠乘机失事身亡。南京下关临江的军统大楼瞬间像被抽空骨架,走廊里全是急促脚步声。午后,毛人凤召集局里头面人物开会,他先低头哽咽两声,接着甩出一句话,“委员长要我们立刻推荐接任人选。”话音未落,会议室温度仿佛骤降。选谁都得罪另一方,这是众人共同的恐惧。
沈醉的反应最迅速,他把手中笔啪地往桌上一放,“推郑先生合适”,一句话让毛人凤点头如捣蒜。沈醉的算盘不难猜:先让郑介民挡在前面,自己与毛人凤同气连枝,迟早能把郑、毛两人位置再换一次。毛人凤则想得更远,他知道郑介民常驻北平,离南京千里之遥。只要掌好后方实权,早晚能把大旗换成自己的姓。于是,蒋介石批准的委任电文很快挂进军统大楼:郑介民署理局务,毛人凤协助。
郑介民感觉到暗流,却无暇多想。他带着军调部任务留在北平,每月只回南京两三天。临行前,他刻意留下两条拴马桩:任命张继勋当局长办公室主任,王清当专员,并规定所有公文必须先送两人手中盖章。毛人凤表面点头,心中却冷哼——这些绳索迟早要割断。
在郑介民看来,真正的后院隐患不是毛人凤,而是自己那位嗜财如命的夫人。可他顾忌情面,有事只会微笑劝阻,丝毫没有戴笠当年“六亲不认”的锋利。此事恰恰被沈醉抓住。郑夫人的鸦片生意、礼品账单以及动用军统枪械走私,全让沈醉按流程一一存档。毛人凤得知后喜不自胜,拍着沈醉的肩压低声音,“兄弟,这份账册要是送呈委员长,郑先生可就坐不稳了”。
一年后,一场别具深意的五十大寿悄然酝酿。沈醉先通过军统茶话,把“郑局长生日大办筵席”的风声放出去,各处科长被舆论裹挟,不送礼等于自绝前程。郑夫人果然心动,她让下人把自家小楼布置得灯火辉煌,珠光宝气堆满客厅。一架相机躲在帘缝后咔嚓咔嚓记录下这一幕。当天郑介民愤怒离席,可惜为时已晚,照片与贪腐清单一起交到毛人凤手里。
1947年初秋的一天,蒋介石接到专电怒不可遏。不到半小时,总司令部发布命令:郑介民即刻停职,待查。毛人凤顺势坐上保密局局长椅子,叠腿那刻,他对手下说:“从今晚起,北平必须重新洗牌。”首先被列入黑名单的正是马汉三和乔家才,两人是郑介民在北平的左右臂,若不先折断,保密局掩不住旧影子。
忍与等,毛人凤从赌场中悟出的“活命秘诀”依然奏效。他没有急着动手,而是让同乡王蒲臣赴北平任督察处长,慢条斯理收集账目。马汉三的贪污记录并不难找——北平市政经费成了私库,商人求证照都得塞红包。王蒲臣把厚厚一叠材料放上加密电台,这份档案像一只毒蝎,卧在保险柜里,等候最合适的时间蜇人。
时间再次来到1948年春。副总统选战胶着,毛人凤认为时机成熟。他携带蒋介石的亲笔手谕飞抵北平,下榻西长安街某公馆。当晚,马汉三接到“委员长口头训令”通知,误以为自己要分得一份新权,出门前还向家人摆了摆手。机场路口,保密局特务一跃而上,把他按进吉普车。马汉三瘫坐在后座,刚想开口求饶,车窗外的灯柱飞速倒退,答复只剩铁链声。
“我愿意交全部家当,求局座给条生路。”押解途中,马汉三颤声开价。毛人凤抖抖衣袖,把收条塞进怀里,却冷冰冰丢下一句,“委员长发了话,我也无能为力”。几日后,刘玉珠、马汉三双双被押往南京,枪声响起在阴雨晨曦,报纸上只留一行小字:两名贪污要犯正法。
乔家才行事相对低调,虽与郑介民关系紧密,表面却懂得避锋。毛人凤还是决定斩草除根,他将乔家才列为第三批处置对象,秘令已签。然而报告送进蒋介石办公室后,却被红笔打回。委员长批示寥寥,“留人留用,免处死”,语气不容分辩。
毛人凤闷在心里,忿忿不平,暗想既然蒋介石当年力保郑介民,如今为何又护着乔家才。结果无人能释这层迷雾。他选了一个黄昏,拐进国防部副参谋总长俞济时的办公室,诉完苦恼才放下茶杯。俞济时听完,沉吟数秒,拍着卷宗道:“我劝你别再去碰钉子。委员长看重此人,你再折腾,吃亏的只会是你。”
这句话像一瓢冷水兜头浇下。毛人凤捏紧军帽,嘴角仍在抽动,却不敢再向南京最高权力层递交第二份处决申请。乔家才因而被软禁多年,直到1962年毛人凤病亡,他才悄然获释。站在监房门口的那一刻,乔家才回望高墙,神情恍惚,谁也不知他心底在默念什么名字。
表面看,是一场官场清洗;细究去,却是军统、保密局两代势力互相撕扯的缩影。戴笠坠机引爆权力真空,郑介民、毛人凤、沈醉乃至唐纵,各自押注各自输赢。蒋介石需要一支刀锋却又本能抗拒刀锋过快生锈,当局长的椅子换了三任,局里的线人却越来越多。胜者踩着尸骨前行,输家只能在影壁后暗自搓手,等待下一次轮盘转动。
1949年1月31日,北平和平解放。那天夜里,乔家才被押送至南京,他望着远处亮着的城楼,心里明白:这座城市也快要换主人了。三个月后,南京易帜,保密局匆匆焚毁档案。毛人凤临行前站在江边,手里握着那份蒋介石保留乔家才的批示,纸质已被汗水浸透。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,只知道他并没能在台湾再见到当年任何一个旧部。历史的缝隙里,输赢早被另一个尺度重新丈量。
北平、南京、台北,三座城见证了郑介民集团的兴衰。蒋介石一次伸手,一次缩手,保住了一个又一个近身之人,却也给了毛人凤吞咽苦果的机会。残酷的是,这种拉扯直至局势全面崩溃仍未停止。1949年冬,已经抵台的毛人凤对友人低声抱怨,“如果当年把乔家才也做掉,也许今天不会这样”。话音落下,他自己都没底气再继续。
俞济时没有再提“碰钉子”那句劝告,然而毛人凤心里始终记着。一旦最高决策者出现犹豫,哪怕局座双手握满匕首,也得立刻松开。多年后,毛人凤功败垂成,俞济时照旧在地图前挪动旗杆,极少评论往事。世间权力之争向来如此:赢的要不断清洗队伍,输的只盼对方犯错。正因为谁都不甘,一脚踏空就可能永不翻身。
1946到1949,不过千余日,却把军统从铁血暗网推到溃散边缘。戴笠若地下有知,也许会拍拍腿大笑:果然,空出的椅子最烫,抢到的人更易被烫伤。蒋介石让郑介民暂代,只是想缓冲一下内部震荡,可过后发现,这位温吞的湖北人压不住躁动。毛人凤趁着缝隙坐上顶位,却遇见北平保守派集体抵牾,不得不用斩首加软禁来换稳固。俞济时的那句提醒,实为不忍见旧友自毁,也暗示重庆系与黄埔系长年暗战早埋下火种。
尘埃虽落,细节仍各有版本。有人说毛人凤最后悔的不是错杀马汉三,而是放过沈醉。事实上沈醉在台湾被短暂关押后被特赦,暮年给学生讲军统掌故,说到毛人凤总会停顿几秒,然后叹一句 “人各有命”。对听众而言,那更像提醒:别去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。
1948年夜幕合拢的那刻,厅里几盏吊灯依旧晃悠。毛人凤抬头看灯,想起自己十多年前初入军统时,也曾站在昏黄灯底等待戴笠吩咐。那时候,他愿意把命交给领袖;后来,他只相信手里的档案和枪。灰色的权力游戏让所有人染上一身尘土,却没人舍得停手,因为谁都想再往前半步。
乔家才活着走出牢门,成了这盘棋上最意外的幸存者。毛人凤死后几年,台北街头传闻他留下许多黑账,甚至包含对委员长不利的材料。档案究竟在不在,已无法求证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:在刀光与心机并存的军统里,先要学会活下去,才能谈忠诚,谈信义。
人们常说政坛没有永远的朋友,只有永远的利益。放到军统身上,更要再添一句:利益之外,还有活命的恐惧。郑介民被抛,下属被株连;蒋介石又伸手护住部分人,留下一个看似温情的句号。可一旦时局再变,那只手还会不会撑伞,谁也无法预判。毛人凤不甘,俞济时劝阻,这几句对话背后,是对未知风险的本能闪躲。
延伸:被拆解的权力金字塔
郑介民出局后,军统体系被迫重建。毛人凤试图把金字塔尖牢牢攥在手里,却忽视了下面的砖瓦已松动。保密局人员驱散到各省特调室,情报准确率连年下滑。1948年秋,华东剿总多份密电被解放军截获,原因竟是基层密码本版本杂乱。局里有人建议整体换码,毛人凤担心动静过大,被拒。松垮的基石让原先自信满满的“铁血机构”逐步丢失机动优势。
与此同时,被蒋介石捞出的乔家才在软禁期间仍发挥余热,他参与整理北平滞留线人的名单,试图继续与地下组织周旋。毛人凤虽不敢杀他,却限制其与外界联系,导致情报链条出现“哑点”。情报断档并非小事,一线行动频频受挫,毛人凤只得加大对大陆沿岸的收买力度。短期刺激并没换来长效安全,反而让基干人员更加浮躁。
1948年底,保密局内部通报:特务林立南因向三方贩卖情报被捕。更棘手的是,此人供出北平原站残余骨干暗中与之交易,乔家才名字再次浮现。蒋介石面色铁青,却仍维持“不杀”底线。毛人凤被夹在中间,左右为难。有人劝他再提处决申请,他想起俞济时那句“碰钉子”,最终还是点燃一支烟,把申请撕了。
战况越接近尾声,保密局越像堆满裂缝的陶罐。郑介民失势并没有让毛人凤坐稳,反而让各路山头趁机抬头。局座越打压原“拥郑”小集团,越激起基层抵触。1949年春,南方某站长甚至用明码给总部回电,“再清洗就没人办事”。毛人凤愤怒,却只能让秘书留下一行批注:待议。
蒋介石能从南京撤往广州,又转重庆,再退台湾,依赖的早已不是军统那把刀。现实证明,权力金字塔内部若被强行拆梁换柱,即便塔尖仍在,也难挡风雨。郑介民倒下后,毛人凤终在尖顶独舞,却发现底座已裂。俞济时当年的提醒,其实是在暗示:别只盯着个人恩怨,稳固结构才是根本。遗憾的是,这层意思直到保密局失去大陆情报网,才被后人看得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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